我飘在病房角落,看着爹醒来。
他不言不语,不哭不闹,只怔怔望着天花板。
爷爷奶奶红着眼圈柔声劝慰,说一切都过去了。
可爹像封冻的冰河,毫无反应。
他开始绝食。
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,嘴唇抿成苍白的直线。
奶奶流着泪,用小勺想喂他喝参汤,他却倔强地别开头。
医生无奈,只能给他输液,吊着这具躯壳最后的生机。
奶奶坐在床边,握着爹枯瘦的手,声音压着哽咽,告诉他仇人的下场:
“承玺,害了你和擎宇的chusheng,都遭报应了。
“苏婉清在牢里用磨尖的牙刷捅穿喉咙,
血喷了满墙,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,像是见鬼了。
叶初阳放风时撞墙,颅骨碎裂。
他说夜夜梦见擎宇血淋淋地站在床头……”
奶奶说这些时,脸上没有快意,只有深沉的悲凉。
“那个管家想越狱,摔断双腿。
如今数罪并罚,要把牢底坐穿了。”
古城里那些冷血帮凶,也都被你父亲料理干净了。
爹听着,依旧一动不动。
只有眼角,缓缓滑下一行浊泪,渗入雪白枕套。
他把我在世时穿的粗布短褂紧紧搂在怀里,布满厚茧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袖口磨破的毛边,仿佛还能感受到我残留的体温。
“我们擎宇……从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,粗布磨得他浑身起疹子……这孩子却从不喊疼。”
“饿得最狠的时候,他搂着我脖子说‘爹,我饱了’……半大小子,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啊……”
他就这样,反反复复念叨关于我的琐碎记忆。
后来,爹请来一位画师。
他靠坐床头,面容枯槁,眼睛却亮得灼人,对着画师细细描述我的模样。
“眉毛浓,像他爷爷……眼睛亮得像星子,
鼻梁挺,嘴唇薄,笑起来……右边嘴角会翘得高些……”
他说得那样细致,仿佛我就在眼前。
肖像完成时,我飘过去看。
画上的少年穿着干净长衫,眉眼疏朗,嘴角噙着傲气的笑。
爹凝视那幅画,看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轻轻将它拥入怀中,脸颊贴着画中我的脸,洇开一片湿痕。
爹为我办了葬礼。
墓碑上刻——爱子傅擎宇之墓。
爹说,我是他的骄傲,从来都是。
葬礼很隆重,吊唁者络绎不绝。
可我爹一身缟素立在最前,却异样平静。
他没有嚎哭,只静静站着,像雪后折断了所有枝桠的孤松。
他的泪,似乎在那些抱着画像的日夜里流尽了。
我感到魂体正逐渐变轻,变淡。
阳光穿透我,只剩模糊光斑。
我知道,大限将至。
用尽最后气力飘到爹身边,哑声说:
“爹,孩儿要走了。”
“您要按时吃饭,好生安寝,替我去看这您拼死带我见识的清明世道。”
“爹,您得好好活着,连我那份一起,活成松柏常青。”
“能做您儿子,我傅擎宇,不枉此生。”"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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